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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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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

剖白並未到此結束,只是因為梵筠聲的過激反應暫緩了速度。

梵筠聲也覺得奇怪,其實在地府這麽多年,他看過太多令人唏噓的人與事,再不濟還有看過的那麽多話本子,早不是任誰煽煽情就會跟著悲戚的小鬼了。

可戚歲安越是將那些過往說得語氣平淡、毫無波瀾,越是說得像旁人的故事般置身事外,他的難過便更多一分。

像是一種等量替代。戚歲安隱而不發的那些情緒,全部借由他口宣洩出來。

戚歲安見他停止了落淚,便悄然松開了他,想到他哭成這樣的大概原因,便道:“可能是我說的太誇張,其實還好。習慣了,便和呼吸一樣平常。”

他淡然地拭去梵筠聲臉上的淚痕,“不該在夜裏同你講這些,惹你害怕。”

害怕到哭成這個樣子。

“嗯?”梵筠聲拂掉他擦淚的手,大喊:“什麽害怕,本殿是難過!是心疼!還有...還有後悔沒能對你更好一點。”

拜托,他一個在地府混跡了近千年的老鬼,什麽驚心動魄的詭怪沒見過,怎麽會被這些嚇到?

戚歲安頓了頓,他其實預料到了這種可能性,說出這番話的原因只是不願盡信。

不願信這個世界上突然有人為他難過,為他心疼這件事。

他覺得那個評分騰得一下又漲了,自己要償還的東西更多了。

“我說過,你很好。”

沒有你當初在夢華時強硬的態度,現在我已經潰散成煉獄中的一縷戾氣,更沒有機會體會到這些,或許在世人眼中,被稱作美好的事物。

梵筠聲吸了吸鼻子,“往後我會更好的。你千萬不要再想著尋死了,好嗎?”

戚歲安拂去他額前被眼淚濡濕的碎發,“好。”

他以前絕不會做出類似於擁人入懷、替人拭淚拂發這些舉動。

因為自身情緒淡薄,因而推己及人地認為那些情緒都是多餘,是累贅,更沒有被理解被安慰的必要。

但此時此刻,就像是忽然被激發了什麽技能了一般,梵筠聲哭了,哭得體面盡失,淚眼斑斕,他便理所當然地做了這些事,全憑直覺。

回到人身的梵筠聲,發邊不再鬢著獨活。思維跳躍的戚歲安轉瞬又想到這個,便問:“在人間,不戴著獨活沒關系嗎?”

“有關系吧。”梵筠聲嘀咕道:“靠還陽符支撐著的這個肉身的身體狀態會變差,就像現在,我這不是吹個風就生病了嗎?”

戚歲安有些後知後覺的後悔,低語:“還不如不上來。”

“那怎麽行?”梵筠聲立刻反駁,“若是不上來,怎麽吃得到燒餅,又怎麽聽得到你訴衷腸。”

有些謎團般的事物,似乎真的需要特定的情景作為鑰匙去解開。

對,而且現在這鑰匙才剛剛插進孔裏一半。梵筠聲抖了下戚歲安的前襟,追問道:“血茶之事,你是不是也有要同我說的?”

的確。提起這個,戚歲安目光忽地有些閃躲,但既然要剖白,便不要想那麽多。

於是他坦言:“血茶中的那保密成分,以及那惡心糕點裏致你魂魄重創的東西,都是...我的血。”

他一股腦地說了出來。

“我的魂魄之力異常強大,因此,我的血亦是一劑毒藥。若有魂魄之力弱於我者,觸碰或飲下我的血,前者皮膚潰爛,後者,輕則變為殘魂,重則魂飛魄散。”

“血茶中劑量極微,並且是被我喝下的,所以無事。而那糕點中的劑量幾乎是血茶中的十倍,被你飲下,才......”

他有些局促,不太敢觀望梵筠聲此時的神色。

梵筠聲卻像是在思考,托著腮,“借助那兩個混跡在檐下賭場的魔族之手,將混有你的血的茶葉寄予狄老板的茶館中售賣...這麽說,魔族是想通過這種手段來篩選與你魂力相近的人?而且很不巧,我成了他們鎖定的目標?”

這當中顯然存在什麽誤會,按現在的局面來看,那兩個魔族明顯是把他當成了魂力強大的對象,可問題是,那血茶根本就不是他喝的,而是戚歲安喝的。

並且那兩個魔族被限制於檐下賭場,根本無法親眼驗視...狄老板...梵筠聲有了一種猜測。

狄老板每隔幾日便會前往檐下賭場進行正常的交易往來,期間便可與這兩個魔族見面。

按照當時在狄老板茶館中看見的那掛畫的情景,這兩個魔族應該是狄老板生時的後輩,那麽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從狄老板口中撬出自己要的信息,旁敲側擊也好,賣慘撒潑也罷,只是不巧,得到的信息產生了偏差。

便讓他們倆誤以為喝下了血茶的是他梵筠聲。魂力能與戚歲安相提並論的也成了梵筠聲。

殊不知這個被篩選出的目標就是戚歲安自己。

但梵筠聲後來跑去檐下賭場鬧完那一通後,他們似乎更篤定梵筠聲就是他們在尋找的人,不出一周便采取了行動,收買了一個行動不易被人察覺的野鬼,送來那糕點再次試探。

這又是為什麽......

他把自己去檐下賭場胡鬧,探查賭場底細試圖做點什麽拉南莧下水的事,向戚歲安簡要陳述了一遍。

戚歲安聯想起之前閻王對梵筠聲莫名其妙的那一頓罵,結合梵筠聲硬要吃下那糕點的舉動,徹底明白了。

雖然之前捉那野鬼時碰見大壯衙差,他就知道了梵筠聲是有什麽計劃的,後來梵筠聲也有要向他解釋的意向,只是當時似乎有什麽更重要的事情便蓋過了。

在這個夜裏一齊坦白出來倒也不錯。

不過戚歲安並不讚同他的做法,“以身做餌,太過危險。”

梵筠聲扁著嘴裝委屈:“我原本的打算是趁此機會打探一下檐下賭場的虛實,若能抓住一些從上頭來的魔族的不當行徑,就等同於是抓住了南莧的把柄,能狠狠扳下一局。”

“誰知道竟會弄得這麽嚴重,又是魔族又是魂魄之力的......哎呀亂亂亂,我腦袋疼。”

他借機靠上戚歲安的胸膛,眉頭緊皺,裝模做樣地揉著腦袋。

戚歲安任由他靠著,再一次憑著直覺輕撫上他的後腦勺,“很難受嗎?若是頭痛難忍,不妨先睡下。”

“不。”梵筠聲軟乎乎地拱了兩下,拿頭抵著他的左胸:“被天殺的除了你以外的魔族氣得睡不著。”

抵著抵著,他忽然聽見從那胸腔內傳來的清晰有力的心跳聲。

咚咚,咚咚。

雖然很多年沒活過了,但梵筠聲依舊覺得,這心跳的速率很快,像脫韁的馬,一往無前地雀躍跳動著。

一想到當初這樣鮮活的歲安曾被那樣慘無人道地對待,他的頭更痛了,短暫恢覆工作了的心臟也被人揪住了般劇烈疼痛起來。

“我決定了歲安,”他擡起頭,信誓旦旦,“等回了地府,我一定認真學習法術,有朝一日定要弄死那群天殺的狗玩意。”

“不必執著於我的過往。”戚歲安垂下眼瞼:“不論魔族如何待我,至少有一點沒錯。”

“我是極端的腐臭中孕育出的穢物,若有人該死,那個人必先是我。”

這話又在自貶了。眼見梵筠聲要發作,他先一步開口攔截道:“但你放心,現下,我並不覺得我該死。”

梵筠聲十分懇切地搖頭,雙手交叉於身前,“不對歲安,你這是因果顛倒。”

“是那些狗玩意用咒術與戾氣融塑出了你,他們的目的是利用你一統四界不假,可你只是一個初誕生的嬰孩,不論生於何地,不論被寄予怎樣的‘期望’,初生的你只是一張白紙,和世間數萬名嬰孩並無兩樣。”

“唯一的區別,就是沒有疼你的娘親爹爹,這是上天虧欠於你的,並不代表你不夠好。相反,正因如此,你才更應該,也更值得被人珍愛。”

“該死的從一開始就另有其人。”

他越說越篤定,挺直了身子,堅定地望著戚歲安:“我一定會好好學習法術,給你討回應有的公道。”

“你難以生出嗜殺的欲望,這很好,放眼四界之中都是十分難能可貴的。所以這口氣就由我去替你出。”

雖然現在還很自不量力,但他過往近千年都在摸魚討嫌,懶散得沒邊兒,其實底子也不算差,若是好好修練,沒準真能混出什麽名堂。

戚歲安被魔族族眾那般折磨十七年,說不記恨是假的。只是他生來便情緒淡薄,自毀傾向嚴重,被折磨得狠了,徹底絕望之時也不過是生出了求死之心,想要默默死去。

這些極端的痛與恨被他習慣性地吞進肚子裏藏了起來,大有將其隨己身一同埋入沈泥,或散如塵煙之意。

但如今,有人破開了他殘破的身軀,小心至極地捧出了那些痛與恨,將熱烈的淚水澆築其上。

腐爛的血肉停止流血,幹枯的軀幹生出嫩芽。

他看著眼前神采奕奕的梵筠聲,似乎能聽見什麽東西在他心底破殼而出的聲音。

“我們一起。”

他將迎來新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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